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加卢卡呆呆张望,用的是对女王的口吻而非一贯沉稳可靠的气魄和风采,他变得惊敏,似乎把樱当作易于破碎的灵魂而下意识守护,显然他没有看到龙,他和正常人一样什么也不会觉到,可是他的神经依然不见丝毫松懈,他抓牢樱的柔弱且虚幻的身体,像比自己生命还要珍贵一般,呵护着那稀有的温度和触觉而不肯放开。一条伤残之臂已被血浸红,冰寒之刀垂按着加卢卡抖血的右手,他大概连拔出刀的力气也使不上了,他大概……大概会先抵命去填补他的缺憾吧,樱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他的惊动,额头沉靠在他背上微微摇了摇:“加卢卡将军……”
这男人立刻产生了身心透彻的震颤,樱仿佛听见那颗无规则的心跳完整向她靠拢,加卢卡的背迅升温,而臂膀同时将她搂得更紧了。樱看不见加卢卡的表情,却已深刻体会到他在沉默中激动,显然刚才那句称呼对他有着绝对重要的意义。
中央公园冷风催促,两个人就此依偎着往前行,幽林尽头未显开阔之地,不见山水亭台,路却被一侧密实建筑引开,林间曲折小路变成规整宽阔的豪华路面,加卢卡觉得走错了,先前从山野会馆附近进入中央公园,另一端应该通往商务区,而后抵达公园的一个出口。莫非这里是连接商务区的过渡场地,可是四周隐蔽极好,活动范围狭窄,不像是人员往来频繁之地,似乎更有意与其他地方隔绝。
误入私人地盘,这是加卢卡的直觉,现在按原路返回尚能保证不迷路,或者,直接带着樱闪出公园,不过那样被蚩溟捕捉到的几率会更大。加卢卡犹豫之时,樱却还在继续走,跟随她不知不觉接近了那神秘的建筑物。这是一座整体建筑,镶嵌在植物自然形成的外壳中,只露出金属门面,算不上伪装,像是刻意做成的精致造型,全为浅绿,没有过多点缀,突出的部分方方正正犹如一个厂房,不显恢弘气势却像精密的仪器,一扇高大的门密不透风,接近之时才能现那里守着两名武装侍卫,庄严肃穆,宛若门神。
“游客止步!此地并非景点,谢绝游赏!”
侍卫现了加卢卡和樱,立刻举握武器示意,态度之果断强硬与公园别处的服务机构有明显反差,这里果然不是商务区,也绝非私设的场地,加卢卡在门的两侧看到了醒目的金黄字母标记——“nnF”,这里似乎是某个集团的总部。两名侍卫都是英俊的年轻男子,貌似温和,大概因职责所在才不讲礼貌,其中一个洞察力敏锐,目光忽然锁定了樱,他深感意外,惊忙垂落武器,鞠了一躬:“啊,原来是……请通过吧!”
另一名侍卫也连忙放下武器,像失了职一般,两人快退让至旁侧,他们居然将门打开了!完全出乎意料,不用返身,不必绕行大道,而是向着敞开的秘密建筑物继续行进,变由樱搀扶加卢卡,樱的体温让加卢卡深感安心,令他脚步跟随,如此堂而皇之进去,侍卫甚至表现出对樱的极度尊敬,加卢卡心里不禁产生疑惑:樱,她究竟是什么人。
这里不是通向公园出口的驿站,也未必会成为加卢卡所寻找的能够保护樱的避风港,大门在他们进去之后便立刻关闭了,建筑物内部保持了极其隐秘的特征,一片漆黑。似乎是感应到了脚步运动,一条彩光束从樱和加卢卡的足下渐渐延伸向前,变宽,变长,最后形成笔直的路模样,原来那是由地下霓虹灯装饰的地面,余辉所能映照的墙壁显现出一条深长的通道,依然无法辨清建筑的内部构造,地面光晕映衬着樱娇嫩的脸,久无言语的她终于褪去愁容而放松喘气。
“加卢卡将军,我们得快点,这条通道要走好久呢。”
樱热切直视的目光难得一见,淡雅的微笑,恬美的声音,那曾经令无数人倾倒的绝世美颜犹露痕迹,一句温柔贴心之至的“加卢卡将军”已太过深切,加卢卡含着热泪恍惚点头,握紧了樱纤柔的手,随着她的娇容藏进暗光的掩隐,跟着她的柔步便匆忙在霓虹灯路面上踏开了。
“这里很安全,加卢卡将军不用担心什么,过一会儿会有很多人帮你治疗伤口,效果可能不如水痕的快,至少你可以安心休养。”
樱细心牵着加卢卡粗壮的手,以秀弱之体带动魁梧伤躯,漫长而单调的霓虹路,颠簸的身影相掩映,流汗的香气透过樱松软的头飘溢,地面柔和光彩营造出一个温暖空间,狭小却不窒闷,两侧坚实的墙壁仿佛隔断纷繁世界,只将加卢卡心中唯一的惦念禁埋于此,令他的灵魂无处附着而就地升华。
“女王陛下……”
沉淀于心的感触终于自然宣泄,加卢卡将樱的手握于心口,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虚脱而失去平衡,大脑中油然浮现皇国花园的壮美景象与世间最温馨的声容:安心吗,加卢卡将军……
“加卢卡将军!”
樱体力不支被拽倒,被加卢卡笨重的伤躯扣按在墙脚,那条失血过多的右臂冰冷如冻僵,而左手却保有全部的力气紧握樱的手,似火一般炽热,使樱得以触到那颗滚烫的心,她不知加卢卡的心是在流泪还是流血,而倾泻的血与泪已将她浑身浸染,令她无以回应而慌张:“坚持一下!加卢卡将军!就要到了,再坚持一下!”
樱娇小的肢体怎么也使不上力,只能滞留在加卢卡怀里,体温似熊熊火焰,加卢卡忽然倾身拥抱,臂力足以穿透骨髓深入神经,他就像个木头人。
“加卢卡将军……”
迟沉的喘息和无休止的呼唤引燃并释放了加卢卡的身心,他神情悲凉,默然滚泪,他不顾一切吻了樱,难以抑制并沉醉于持久的吻,他身心脆弱的枷锁全被打开了。
“请不要这样,加卢卡将军……”
加卢卡,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爱,你埋藏在心里尊崇求索的爱,你耗尽功名、生命、信仰和灵魂所追随的爱,直到失去才敢正视的爱,在复活中迟迟倾诉的爱……依然建立在生命之上的爱,反魂魄回归体温的爱,难道这就是舍身相随苦苦追寻与默默守望的爱……加卢卡将军,难道这就是你敢于并能够接受的爱。
霓虹灯地面聚积了伤口迸洒的血,加卢卡猛然将樱放开,跌向后退,他摔撞在墙上悲凄吼,他疯狂捶打自己,像酗酒的恶棍暴躁无常,他扯撞着暗紫血肿的残臂,碰伤了晕眩的头颅,他唾弃自己,他不敢再看樱一眼,他感到身心糟乱苦不堪言,更惶恐的是樱自始至终竟然没有反抗他的意愿!
霓虹灯光从通道两端缓慢收缩,在静滞的体温周围形成两只暗淡的光圈,随着沉缓的呼吸沉寂,遗弃了路标,迷失了方向,两颗长久受伤的心终于断开彼此短暂的默契,各自沉浸在昏暗而温暖的狭窄空间里,禁不住落寞相伴的凄凉。
幽美的中央公园,无孔不入的微风增添了寒意,浓绿枝头掩映着昏沉灰白的天空底蕴,盛暑伴随反常的恶寒天气,像极了“缺憾”灾星临近的征兆。暗景之中渐渐浮出两个鲜明的人影,如一阵新暖的风吹进寂静的中央公园,绿裙子、白礼服结伴而行,缓缓穿梭于幽境当中,一把折扇相随,愁肠百结,又见萧寒月饮酒作叹了:
“这里是最后的希望,如果唯月没有来过的话……我猜她大概已经跑到公园外面去了。”
“要是唯月知道我们在找她而故意躲开呢,我……”
如月拖着绿裙,忐忑不安走在湿滑潮冷的草地上,言语温软浸含心绪,树影绵绵交叠,溪流潺潺入耳。萧寒月苦饮壶中酒,也许他该后悔对唯月的粗鲁,后悔放唯月走,世上值得懊悔的事情太多了,他从来不对女人动怒,唯月却是第一个。萧寒月愁眉不展,平日的俊洒黯然无光,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惆怅,他猛烈而狂放地喝酒,极其烦闷地呼吸,直到酒壶空无一滴,被他随意丢进了草丛里,情绪得以宣泄,他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潇洒快意、不问世事的萧寒月了。
深邃的绿在微冷中湿润,凄美的中央公园,细雨点点坠落,萧寒月合起纸扇,酒意尚热,头脑却似清爽而反省,注视草丛里的酒壶,略感失意,于是躬腰又把它捡了起来,无处放置便带在身上,他显得很认真,目视四周洁净的林带与花地而有所感触,面对如月关切的眼神,他略表失礼,沉静淡笑,似乎又恢复了翩翩风度。
“这儿是个一尘不染的地方。你知道中央公园为什么会这么冷清吗,即使整座公园游客爆满的时候,这里也依旧无人问津,事实上,中央公园才是原始的自然景观。真正的自然,或幽密无间,或萧条凄冷,有人类力量无法比拟的壮观之美,也有生命不可踏足的严酷荒凉,然而人得以亲近自然的方式却只有一个,为自然注入人的理念,否则敬而远之。中央公园正是被保留下来的生命禁区,对它不感兴趣的人,其实是敬畏它,真正的自然美是最容易令人感到恐慌而被遗忘的。”
萧寒月敞开扇子,淅沥的雨滴顺着扇面轻柔滑移,像露珠点缀着翠竹与花鸟图案,又像凝坠的思绪挂满诗文的字里行间,扇似一页心语,浸透着清凉的伤感,寄宿着凄凄的挂念。沾湿了的裙边映出绿颜,和青草融为一体,如月轻盈的步子因寒冷而颤抖起来了。
“你……你其实很喜欢唯月,我没说错吧。”
如月面目粉润,清秀的容颜透着不同以往的细腻神韵,认识萧寒月并不算久,却像熟于猜他心思,从未如此正经地迫切想替唯月讨要一个答案。萧寒月眉宇松弛,神思坦然,折扇在飘摇风雨中感知冷暖,如月已然道破了他的心机。
“我从没有像这样深深在意过一个女子,是的,我喜欢她!”
萧寒月言激语切,被雨水打湿的面孔似浮尽感伤,连目光也滴洒着深透的悲情诗意。世间韵事何其纷繁美妙,惯于自我迷醉,贪求与摄取是人无法遮蔽的本能,洒脱与惬意的情感没有羁绊,痛苦的牵挂却是贵重而真实的爱。
“你不必在我面前表白的。”
如月尴尬红脸,她确信萧寒月是真心的,其实她早就观察到萧寒月看她和看唯月的眼神是不一样的,为什么唯月一直都觉察不到呢,因为暗恋萧寒月而失去洞察力吗,唯月是那么聪慧情纯,没想到却也那么痴情执着……即便如此,这也让如月深感钦羡,至少教会了如月不再冷漠、不再轻视看似单纯的感情,如果可以回到昨天,她情愿唯月能够得手,至少可以在心理上成全唯月的幸福,即使得不到唯月的原谅,即使死也无悔。
“你该早点告诉她的。唯月表面谈笑风生,其实内心很脆弱,是个特别单纯的女孩。你大概想像不到,唯月以前不爱说话也不爱笑,她很可怜,我在孤儿院认识她的时候,印象中她一直在哭,她是个苦命的孩子,经常受人欺负,她是遍体鳞伤被人送进孤儿院的,以后也是一个人孤独成长,没有朋友,就连老师也不喜欢她,她自认是被抛弃的野孩子,更不敢谈亲人的关怀和怜爱。直到有一天,我们两个自食其力了,唯月的生存能力令我惊叹,她对于整个世界都有着与众不同的理解,无论多么艰苦的环境都击垮不了她,她会奋力争取,并在其中寻找乐趣。她把我当做亲姐妹一样看待,把所能得到的一切都给了我,甚至为了我改变她自己,唯月是近两年才变得这么活泼开朗的……尤其是最近遇见了你,当我觉她渐渐喜欢上你的时候,我就想到这也许是她所认为的生命中值得付出最大代价的爱。”
“什么……她竟然……我一点也不知道,我,我一直以为……不,这都是我的错,我该好好照顾她……我该提早一步表明心意,或许悲剧就不会生……”
萧寒月极为痛苦的眼神里夹杂着深切的爱怜,唯月的音容笑貌一幕幕令他心酸,而小黄瓜所述的唯月害死飞飞的凄象仍历历在目,矛盾之中爱恨纠葛,锥痛他的心,叫他千般懊悔无以平息心底的苦闷。
“悲剧?”
如月感觉到萧寒月神情的细致变化,似乎在唯月身上还生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,显然,她已经原谅了唯月,她甚至根本没想过要责怪唯月,姐妹之间没有比误会还要严重的悲剧了,而萧寒月指的又是什么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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