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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谁能想到啊,哪有买地来的百姓不知道捂耳朵的……”
“嗐,还有啥说的,反正就先养着呗,眼看着又下雪,天气也大冷了,他们本来也走不了吧,到开春还小半年呢,够他们养好了的——您别这样瞅我,人家不都说了,这是建新的使节团,吃喝肯定能走公账啊,再说了,就是报不下来,难道还能把人往外撵?他们女金人的使团总带了些好东西的,来回能路过我们参园不也挺好的……”
“行了,翠英你少说几句,老马你也是的,别瞪孩子了,要不你就打她几下,老这样看着算啥意思……再说了,把人留下也没什么不妥的,今年还没入冬呢,就遭罗刹马贼惦记上了,怕是不太平!这些女金人,别的不说,倒是都能打,真要有什么辣手角色来了,也能帮着抵挡些个。”
“就你们娘俩能叨叨,我这还没说话,你们一套一套的就招呼上了,行了,都下去吧!翠英去给他把水缸打满了!你和狗毛儿交代一声,让他没事过来照应一下,你一个大姑娘,多大了还老往男人屋里钻可不行!”
“哎!知道啦——当我稀罕来呢!”
伴随着一声清脆又喜悦的应答,刷啦一声,似乎是门帘子被甩过的声音,周老七的意识也逐渐从混沌而清醒了过来,视野模糊间,似乎只看到了一个人影在门帘后一闪而逝,再眨了眨眼睛,想起身又觉得头晕,身边已经有人抢着来扶他了,“哎,可算是醒了!周主任可把我们担心坏了——要喝水不要?我给你倒杯水呗?”
这声气有些熟悉,周老七费力想了一会,回忆起来了——是马主任,他动了一下,“罗刹……”
“那些马贼啊,已经都退走了!快来先喝点水,您这一睡就是两天功夫,该渴了吧?”
他不说,周老七还不觉得,这一说真感到喉咙干渴,马主任和另外一个妇人,一人把他扶起来,一人喂他喝水,清水入喉,他晕眩的感觉逐渐好一些了,慢慢地靠在床头,把房间这才看了清楚:不大的房子,沿墙一排炕,同时他靠的墙面也做了火墙,水泥地面一直延伸到大概前面一米处,往上是白腻子涂的砖墙。
炕尾上安置了矮柜。向阳面开的窗,都贴了白布条放风,把窗户给糊死了,整个房间都没有通风口,所以格外的暖和,一看就知道灶台在外间,这是在买地逐渐司空见惯,但在辽东显得非常奢侈的建筑配置,这房间处处雅洁,虽然细处周老七也没有余力打量,但就觉得干净舒坦,甚至没有取暖房间常闻到的异味,可见主人是格外爱干净的,即便是在冬季也保持了相当的整洁。
怪道都说参园比开原还富……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,这要是个培育山参的基地,能种人参,这是多大的本事……周老七也是知道人参的药用价值,以及珍稀程度的,这么说丝毫都不为过:参园里只要能掌握这门手艺的人,那至少都是将来的小富翁!
就这,还是说他们自己得到的好处,对于衙门来说,人参若能稳定出产,那用处只有更大的,也就难怪参园这里得到的基建资源丰富了。甚至于,给一个参园都配发了轻型红衣小炮……周老七想到这里,都差点忘了自己还晕着呢,忙着关切战事的结果,“那一炮打下去——马贼就跑走了?打、打死了多少人?”
“嗯哪,那可不咋地,关键不在于打死多少人,在于他们的马都惊了啊!”
坐在炕头照看他的妇人笑眯眯地说,这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,瞧着和那叫马翠英的虎妞很相像,对周老七更是分外和蔼,大抵是有几分心虚在里面。“马匪都这样,火铳还行,战马胆子大,平时马匪也用鞭炮什么的来练它们的胆子,可火砲就不行了,一砲出去,就算啥也没打到,那些马也不行,基本都得惊,那个动静太大了,要是能打到什么,更不要说了,当场就惊了,把主人甩掉甚至踩死,跑远了的都多着呢,一般的马匪,发一砲就够了,就算马没惊也得撤走,他们可不敢冒这个险。”
这就是生长在叙州,从未见过马战的弊端了,包括在买地,周老七也很少接触骑兵,毕竟,水师主要靠船,对于这些马战的认识,他的确不如北方人丰富,需要用点力气才能想象出马贼的逻辑——的确,不论是马匪还是骑兵,马都是最重要的财产,一旦马不能适应火砲战场,那么,参园对他们来说,就是无法攻克的堡垒了。
难怪参园平时都是大门紧锁,门一锁上,再派两个轮班护卫,哪怕在这样余波未平、危机暗涌的大地上,也一样稳如泰山。周老七寻思了一会,蹦出一句,“至少得等他们把马训好了,才能来打一打。”
“对喽,这且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呢,真要有不怕砲战的马,一匹还不知道要多少钱呢!为了一个小小的庄园,真不值当,”马主任笑眯眯地说,“所以一般他们也就走了,那群罗刹人,虽然是有来历,但也是马贼呗,他们也是一样,一炮出去,打死了那个领头的,其余人就都逃走了。艾贝勒他们有勇猛的,飞马出去抓了个舌头,其余人都散得很快,本来还想会不会躲在林子里,还想打,结果,天公作美吧,到晚上又下雪了,外头那风呼呼的,估摸着得有零下三十多度了,这么大的风,就是鞑靼人——不是卫拉特鞑靼,他们自称哥萨克,但是其实就是鞑靼人——也扛不住的,我估计他们是退走了,说不准就到你们扎营的那个雪窝子那里去挤着过寒潮了!”
很显然,在周老七昏迷期间,他已经摸清了使节团的人员构成,以及这波罗刹骑兵可能的来历,周老七的思维转得慢,这时候才逐渐回过味来:怪道对他特别客气,就这么一波人里,就周老七的身份是最高的,‘朝廷命官’!他是买活军的人,和外藩使者相比,他的身份,对马主任他们来说肯定更贵重,至少如果要追究责任的话,他的话是比较容易传递上去的,也好给参园上眼药。
再往深里想,马翠英开砲之前,有没有让大家捂好耳朵并且远离呢?显然是没有的,只是庄子里的大家有了相应的知识而已。至于周老七和艾黑子他们……一个从来没看到过开砲,叙州起义也好、归顺也好,基本都是兵不血刃,有摩擦也只是械斗而已,算小场面,艾黑子他们,从前都是站在火砲的射程里的,哪知道在火砲边上要注意捂耳朵呢?
周老七估计马翠英是违反了砲手安全手册,要计较起来,她是理亏的,所以她父母才这样陪着小心——再想想半睡半醒时听到的那些对话,也就完全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了。不过,虽然吃了苦头,但他倒真没和马翠英计较的心思,反而觉得挺能理解那姑娘的,骑兵犯庄,一个大姑娘,不想着躲藏起来,转头就去运砲,还能再要求她什么呢?
“哥萨克人……好像听勇毅图鲁他们提到过……”
“那当然了,那是他们的亲戚,都是以前从金帐汗国逃出去的鞑靼人,在罗刹国地界住久了,就管自己叫哥萨克鞑靼了,听说也有罗刹国当地的农奴逃出来,和他们一起过的,现在血统都混杂了,不过还有一些人会说鞑靼话,那些建新人抓回来的舌头就会说一点,不过问出来的东西不多,他说他们都听首领的话,首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
“这一次也是一样,首领让他们从家里出来,跟着被打死的那个罗刹军官一起干,那个军官先率领他们伏击了一支罗刹骑兵,把他们的财物和马匹洗劫一空,又把头颅都砍下来仔细辨认,好像是少了谁,就还带着他们到处搜寻,就跑到了奴儿干都司——也就是如今我们买地辽东道的地界来了。”
“从家里出来……他们现在的帐篷距离辽东很近吗?”
周老七虽然还有点儿迷糊,但已经问到了点子上,马主任面上掠过了一丝阴影,点头说,“是,的确不远,这些年北边的日子不好过,这些哥萨克人就是南迁到通古斯的主力军,他们非常的悍勇、不服顺,就像是鞑靼人的黄金家族还在照耀,鞑靼骑兵依然如狼似虎的时候一样。沙皇也乐得让这些桀骜不驯的雇佣军,帮他们开拓荒凉的通古斯……建新在通古斯东面,他们在通古斯西面,刚好夹在建新到卫拉特鞑靼之间。别看商队走得慢,但要是骑马的话,彼此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很远……”
就从前几天的事情就可以看出来了,别说从西通古斯到建新不远,就是到辽东也不算远那!辽东道这里的百姓,不担心哥萨克的壮大也是不可能的,甚至就是虾夷地都不能不考虑到越来越鲜明的罗刹阴影,周老七这时候才对马翠英有了一点点小小的意见:轰得那么准干嘛,要能把领头的罗刹人抓了,事情不就更加明确了吗,就算这儿没有人会说罗刹语,就不信云县那里也没有!再说,有勇毅图鲁他们在,让艾黑子再抓个哥萨克人来居中翻译也行啊。
“艾主任他们——”他这会儿想起来关心女金人了,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辽东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越来越显得有用的关系,周老七逐渐意识到笼络建新女金的重要性——别的不说,他至少可以肯定,敏朝士兵没几个敢冲出去抓罗刹人、哥萨克人的舌头的。至于买地,也不好说,因为买地似乎不擅长马战,他们的战争方式是极端简单粗暴的,就是直接上好武器,而买地的好武器一般和马战都不能配合。
当然了,怎么都是赢,如果说要在个人勇武带来的胜利和好武器带来的胜利之间选,谁都会选后者。艾黑子他们反应都没周老七大,因为离得比较远,已经完全恢复过来了,这会儿应该在围观那门自走小砲,也非常的眼馋。来探望周老七时,还在啧啧赞叹,叹息着建新无法拥有着这样的好东西。
“倒不是六姐不肯卖,是肯的,就是的确没法运……路太难走了,这东西几千斤重,不是爬犁子能运得了的,想要砲,就得把建新到狮子口的水泥路修通……”
这无疑是非常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了,但从女金人的表情来看,这已经成了所有人的新目标了,他们已经完全被这种小砲对敌的良好效果给折服,拥有小炮队,已经成为女金战士们共同的梦想,周老七几乎可以看到这样的思想会怎么在建新流传开来,怎么样让建新把修路当成头等大事——
“其实,如果这么修很远的话,要是能把去海参崴的路修通,不也一样吗,海参崴也是港口,而且,距离虾夷地还近,并不是没有商路……”
他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,轻声加入了对话,艾黑子等人的眼睛也一下亮了起来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都觉得周老七说得有道理,“从建新到海参崴,近是近,就只有几百公里——只是有一点,海参崴在奴儿干都司境内,那不是我们女金人的地盘啊!”
周老七心想:“这要是在通古斯境内,恐怕你们也早就张罗着修路了。”他此时完全是为了自己的虾夷地主官身份考量,海参崴要是有路去建新,那虾夷地、苦叶岛和建新的联系就会更加紧密,这块小地盘才有机会和罗刹人抗争那。虽然对于女金人他此前完全陌生,但身临其境之后,周老七已经完全接受了和他们抱团的选择——这基本也是在如今的状况下唯一的选择了,就这还没考量虾夷地南面的东瀛,女金、虾夷互相需要的局面,恐怕要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。
“虽然是买活军的地盘,但是,这不是一时间腾不出人手来修路吗?若是你们肯出力,以六姐的性格,又怎会亏待了建新?”
他又有点困了,周老七晕头转向,慢慢地出溜到枕头上,恍惚间见到门帘掀开一角,似乎有个人在门缝边偷听——好像就是那叫马翠英的丫头,他有点儿想笑,打了个哈欠,口齿不清地说,“你们尽是胆小,也不敢往大了去想,只想着买自走小砲,我就把话放在这里——只要路能载得动不坏,你们把路修好了以后,路的负重是多少,买地呀,肯定就会卖给你们多重的大砲。”
“到时候,砲往城墙上一架,建新,不也就成了罗刹人不敢觊觎的山海关、狮子口——你们女金人使了所有力气,也是久攻不下的坚城吗……”
在他的言语里,女金人脸上都焕发出了异样的光彩,即便被周老七提到了不光彩的往事,他们也没有动怒,或者不如说,正是这些不光彩的往事,让他们更加信服了这种说法——这样易守难攻的天下坚城,如今已经不是纯粹只靠地利了,火砲的出现,使得它完全成为了一种可以用人力来打造的——流水线一般的,工业化的产物!
而周老七的话,就像是把他们的眼皮一下扒开了,让他们的思路和视野一下就广阔了起来——是呀,对呀——女金人、女金人,只要服从六姐,只要听从买地的指示的话——他们又为什么不能,也拥有这样一座坚城呢?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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