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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8页（第1页）

  不像和自己同桌吃饭时候的拘谨，老宋和已经故去的墓中人闲话家常，偶尔讲到兴处，孤零零的一只手还不够用，比比划划也不过瘾。

  看着有些滑稽似的。

  可钟意晟知道，这是老人家开心了。

  属于他们，属于父亲，甚至属于自己这一辈的时代，都总会过去。

  曾经的意气风和少年壮志，许许多多自己不知道的故事，都被这些人静静埋在心中，不提，不问，也不说。

  只有在这样的平静闲谈中，才能倾诉出口。

  钟意晟静静看着夕阳下那孤独剪影。

  有好多的疑问堵在喉口，譬如，&1dquo;你究竟对我们家做过什么事”，又或者是&1dquo;你是我们的亲戚吗，为什么过得这么落魄”，甚至于——&1dquo;你对我们做的事，到我父亲离开前，终于得到他的原谅了吗？”

  可他什么都没问，也没有上前，没有打扰。

  只是在第二年同样的时间，又带着&1dquo;老宋”出去吃了顿饭。

  买过几次衣服，带着逛过公园，也去过博物馆。

  就像对待父亲一样，他对待老宋很尊重，很体贴。

  老宋起先以为他是要套话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图谋，谨慎得很，可不料他年年如是，一句也不多问，还真就只是和人唠唠嗑，有事没事，来找老宋说说话，让他别那么寂寞而已。

  第五年，老宋走不动了，进了医院，也是钟意晟安排护工，忙前忙后给老人安置医院。

  老宋看着他，终于松了口，问了一句：&1dquo;其实，你想知道什么？”

  钟意晟正给老宋削苹果，笨手笨脚的，听他陡然这么一问，差点划破手，反问：&1dquo;什么知道什么？”

  &1dquo;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&1dquo;哦，你说你和我父母的事吗？这事不用提了，都过去了。你都给他们守了快十年墓，不过有多少事，多少爱恨情仇的，不都尘归尘，土归土了吗。”

  别说，这答案还挺有文采。

  老宋被逗笑了，&1dquo;你啊&he11ip;&he11ip;”

  钟意晟也笑了。

  末了，话音一转，他向老宋说起一段从未和旁人分享过的往事。

  &1dquo;你知不知道，”他手里动作不停，轻声说，&1dquo;我有两个奶奶，一个，是妈妈的干妈，我们叫她李阿婆；还有一个，是妈妈都不认的妈妈，叫苏慧琴，我们没见过几面。一次是我十岁生日，另一次，就是她的葬礼。

  妈妈跟我说过，这个奶奶对她不好，很苛刻，可也跟我说过，这个奶奶一辈子拥有的东西很少很少，穷怕了，苦惯了，可明明妈妈不是她的亲生女儿，她还是咬着牙把人带大，然后在我妈妈哭着说要去香港的时候，把自己所有的私房钱塞进了妈妈手里。”

  钟意晟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，摆进床头柜上洗好的瓷碟里。

  一边摆，一边继续咕哝念叨。

  &1dquo;&he11ip;&he11ip;我妈妈跟这个奶奶不亲，逢年过节不在一起，只是我有个舅舅，结婚的时候，妈妈递过一次红包，人没过去，后来也因为这事吧，苏慧琴给我妈妈打了个电话。电话不长，可挂完电话，妈妈就哭了，谁都劝不住的那种哭。

  我那时候还小，就问妈妈，&1squo;妈妈，你都不喜欢你的妈妈，为什么要哭呢，是不是她骂你了’？妈妈说不是，她说，哭是因为妈妈的妈妈，那天在电话里，对妈妈说，&1squo;辛苦了’，和&1squo;对不起’。就这么两句话，那么多年的恨啊，怨啊，好像一下子就散了。好吧，有点傻是不是？但我妈妈就是这样的人”

  &1dquo;可惜，这个奶奶不久就过世了，后来妈妈才知道，原来参加舅舅婚礼的时候，她就已经不行了，然后让舅舅给妈妈打电话，很多年都没见，想借着这个名头见我妈妈一面，还杵着拐杖，自己颤颤巍巍在厨房里做了一顿饭，没什么特别的，就茄子烧肉，西红柿炒鸡蛋，加个菠菜汤，都是我妈妈小时候爱吃的——可我妈妈没去，就全都倒掉了。

  我妈妈那天回来的时候跟我说，回头看看，这辈子过的已经够幸福了，甚至已经忘记怎么去怨恨别人，她不是一个擅长记恨的人，很多事，只要一句诚恳的&1squo;对不起’，就让它过去吧，时间会冲淡一切。”

  老宋默然良久，听他说着。

  而钟意晟笑笑，递了块苹果到老宋嘴边：&1dquo;好了好了，别多想了。其实吧，你说的对不起，我已经代替妈妈听见了，如果我没猜错，以前我和姐姐每年生日，除了致宁叔叔以外，还会收到一个不署名叔叔的礼物，前头十年吧，我妈妈每年都把这个叔叔的礼物扔了，后面收到了，就默默收着——她跟我说，这个不署名叔叔，曾经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，这个叔叔就是你吧？”

  老宋愣了愣。

  &1dquo;好朋友吗？”老人话音艰涩，&1dquo;她这么说、说我吗？”

  他清楚地看见老宋眼中有泪。

  &1dquo;&he11ip;&he11ip;应该是吧。”

  是故，暌违许多年。

  他终于是代替母亲，向这位曾经的、没有机会冰释前嫌的挚友，点了点头。

  老宋没有说话，沉默了很久很久。

  最后，老人轻声说。

  &1dquo;我一直以为你像你母亲，其实，你最像你父亲，”他紧紧地、紧紧攥住了钟意晟的手，&1dquo;&he11ip;&he11ip;阿晟啊，谢谢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