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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敷不禁轻轻笑,轻咬下唇,寻思着怎么解释清楚。
“嗯,就是花楼用的那种花本……”
她看着一双双纯净无辜的眼睛,发现自己在对牛弹琴。一时间感同身受,切实感受到了王放给自己开蒙扫盲的艰辛。
好在君子敏而好学,不以开口询问为耻。谯平当即虚心请教:“花楼是什么?是主母平日所用的机杼吗?”
罗敷差点笑出声来。这话要是王放问出来,她定会觉得他在故意装傻充愣。然而谯平都这么问了,可见是真不知道。
罗敷面对一个个毕恭毕敬的面孔,觉得自己真的成了年高德勋的“主母”。清了清嗓子,开始训话。
“咱们老百姓……哦不,民间所用的织机,一般只能织平纹斜纹的布匹绢、素、练、缣、缟、麻之类。譬如地上这卷帛书,所用的丝绸,咱们白水营随便一个妇人都能织出来。
“而有规律花纹的布匹,譬如子正身上这件菱纹绮,则需要用到提花机,而且要至少六片以上的棕框。这种机子一般是官办作坊里才有,操作的人手也需要特别训练。我猜,你这件衣料,不是白水营里自产的吧?”
谯平微微躬身,羞愧道:“是别人送的。我以为……是营里的妇女聪慧不足,才造不出……”
罗敷憧憬着韩夫人工坊里的一架架硕大提花机,微微一笑,继续说道:“而更复杂的多色花纹,比如兽纹、夔纹、花鸟纹,再大的提花机也不能胜任,只能用花楼。这东西一般皇家锦署才有,织出来的华服丽锦,一般直接送进达官贵人的宅邸,寻常人也没资格用。”
“花楼织锦太复杂,单凭织工一个人,记不住每一根线该有的变化,也无法操作成百上千个束管综片。因此,需要提前将纹样编成花本,算是个蓝图。花本编成什么样,织锦的图案就是什么样。织造之时需要两人合力。一人在下方穿梭织造,一人爬到上方,通过花本来控制几千束经线的升降。这种织机,由于形似两层小楼,所以叫做花楼。”
她知道这般囫囵吞枣的讲解,男人们未必能立刻懂。盘算一刻,解释了一句:“假如将花楼织锦比作是打仗,花本便是那提纲挈领的兵书。有了这兵书,才能在织机上排兵布阵,上下纵横。”
罗敷不慌不忙说完,才发现身上有点热。看向自己的几道目光全带上了敬畏。
君子们只知圣贤之书里学问多,却不料,这世上还有更多的“学问”,是他们一无所知,甚至完全没在意过的。
罗敷顿觉难为情,微微红了脸,补充道:“花楼何其复杂,训练一个花楼织工至少三年,我是自然没用过的,只是……道听途说而已。”
王放虔诚地点头,暗地里朝她竖个大拇指。方才她连用成语,都用得恰到好处,值得表扬。
而其余几个人互相看看,惊愕之色溢于言表。听秦夫人所言,她手里的“花本”,乃是用来织造复杂织锦的工具?
东海先生何时开始涉足纺织业了?
曾高忽然问:“所以,这‘花本’上的花纹,有……有什么特殊意义吗?”
罗敷无奈笑笑,将花本递近了些。
“当年编织的时候,想必是能看出纹样的。但现在都褪色了,又沾了血,又蛀了几个洞,哪看得清。”
的确,这花本也许确实曾经鲜艳美貌过。但此时也跟一块抹布无甚分别。
罗敷也有些失望,征询地看了一眼谯平。
“夫君……嗯,在遇见我之前,可曾跟纺织方面的人物有来往?”
几个人异口同声:“没有啊。”
调查似乎走进了死路。经过两个时辰的小心翻腾,东海先生的凌乱卧室里,除了那片来历不明的花本,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。
罗敷讨了个布袋,把那沾了血、还发臭的花本残片装进去,提着默默往回走。
斑驳矮墙边,被人截住了。王放粲然微笑,朝她躬身:“阿姊。”
罗敷本能地看看周围。青天白日的,他想干嘛?
低声说:“现在没空。当心让人看见。”
王放斜跨一步,挡在她身前,神态无比的光明正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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