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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这暗室的正中心,竟是一片深深陷入地下,却早已干涸的四方浴池。
陆德生示意她上前看,她犹豫良久,迟疑着走近:一眼望见里头斑斑血迹,已然干透甚至褪色的红痕——仿佛有谁曾浑身是伤困于其中,拼命挣扎留下的斑驳痕迹,顿感头皮一阵发麻,吓得倒退数步。
“血?”
她的第一反应,是这里死过人。
甚至于,不仅仅是“死过”,很有可能,还是极其残酷的……虐杀。
难道要带自己来看的就是这个?
她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热汗,一脸惊疑地回望身后。
陆德生却只叹息一声,浑身冻得抖簌不已,仍然半蹲下,手指轻抚过那“浴池”边缘、白玉石雕的精美花纹——在这森然诡异的地宫之中,格格不入的用心。偏偏,这样的用心,却终究……荒废狼藉,变得毫无用处。
“是,这些都是,”许久,他说,“你猜,一个人,若放干净一身的血,能不能把这池子填满?”
“……?”沉沉一怔。
不解他身为医士,怎会问出如此荒唐的问题。
“大抵,是不能的。”
果然很快,他便又自问自答:“若真一次放了这么多血,这人,恐就活不成了。”
“但——”他话音一转,“若是一日接着一日地放,再借由寒冰玉石保存呢?两个月,六十日,只为储满这一座血池。”
沉沉闻言一愣,下意识抬头。
看了眼表情不像作假的青年,又不禁扭头,看向脚边偌大的浴池。越看,却越觉脑中一阵发昏:恍惚间,似真看到了一泊乌沉的鲜红,粘腻地在眼前流动。
是谁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?她心底发凉。
好好活着不好么?非要来受这样的罪……难道,陆医士把自己带来这里,就是为了来看这新鲜“刑具”,好威慑一番不成?
思及此,不觉眉头紧蹙,她悄悄站得离他远了些。
“沉沉,这里空了四年。”
陆德生却似浑然不觉,伸手指向空荡荡的池底,“四年前,你就躺在这座池子里。躺在这座血池里。”
“……?”
“他以为,这样就能救活你。”
他。
这个他是谁,不言而喻。
沉沉满脸愕然地回转头,对上一双悲哀而无奈的眼,那双眼里,装了太多太复杂的情绪。
“什么办法都试过了……可是,没有用,”陆德生说,“他把自己关在朝华宫,关了两个月,亲手凿出了这座血池,他以为,这样就能救活你。以为你总有一天,会再睁开眼睛。”
。。。。。。
您还记得么——那只狸奴,他在地宫里,同样身中剧毒,最后却没有死!我曾以为是药性原因,可是,殿下……不是的,我翻遍了那些古籍,它本该无论如何难逃一死,可是……它活过来了……是您的血,一定是!
您相信我,我可以想办法救沉沉,我能救她!
七年了。
在真正见到活蹦乱跳的“谢沉沉”之前,陆德生曾无数次后悔过、自己情急之下对魏弃抛出的那些夸辞。
为了动摇魏弃赴死的决心,那一日,他对他说了能救。事后,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,甚至搬出了诸多药典古籍来加以佐证。可,事实上,他压根没有十足的把握……甚至连半成都没有。
“试过炼药,试过喂血,甚至逆转经脉,以金针强开穴窍,可是,都没有用。”
陆德生说着,仿佛陷入极痛苦的回忆中,颤颤闭上了结霜的眼睫:“你的身体很快开始……腐烂,钻出第一只尸虫的那日,我就知道,我错了。我根本做不到。我只是个平庸的医士,做不到活死人,肉白骨——可是魏弃,他不相信。
“他以为,只是还没有找到最好的办法。以为单靠人力,可以改变天意。”
或者说,他只是不愿意相信,做了千百次的努力,无数个合眼难寐的夜,到最后,仍然还是这样的结局。
他不愿意相信。
这一生,你都不会再睁开眼来看他。
“所以他攻下雪域,万金为诺,驱使北燕人挖掘数千斤寒冰玉石,耗费无尽人力物力,运回上京。如你所见,方才一路走来,那些价值连城的寒冰玉,被用来铺路,砌墙,整个地宫,变成了一座冰窟。再后来,他亲手凿出……你眼前所看到的,这座血池。当时,所有人,包括我,还有陈缙……我们为数不多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的人,都以为他疯了。”
炼胎之法,以血养血。
曾经,她十月怀胎,每日吞服数倍于常人的补药,以致血气溢亏,终日呕吐,七窍流血不止,只为将身体一切养分,尽数供养于腹中胎儿,最大限度换得那孩子的活命。
魏弃亦正是化用此法。
仗着天生体质特异,所服丹丸、用量之恐怖,饶是精通此道的医士,也不由为之心惊胆战——但,若非如此,他又如何挨得住整整两个月不歇不止的放血?
如果说曾经的她,用自己的身体强行催生出了本该胎死腹中的魏咎。
那这座血池,便是魏弃拿命在赌,供养出的、盼她以此重生的温床。
“……”
沉沉蓦地紧闭双目。
唇齿颤颤,喉口发涩——有太多话想问,临到要说出口时,反而不知所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