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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帐的福晋也为边市街做活吗?——重点其实不在于干活,而在于为边市街干活,因为王帐福晋也是福晋,台吉福晋能做的事,王帐福晋也可以做,鞑靼人的福晋除了在做太福晋之前,不能偷汉子之外,跑马放牧、经营生意,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参政、打仗,都是被允许的事情,并没有太多的规范来限制她们。
就像是珍儿,她的嫁产,那群牛羊,她不管谁来管呢?管理嫁产,不就等于是在干活了吗?这还是科尔沁没有什么生意在察罕浩特,其余的福晋,她们的父兄来朝觐大汗,同时顺便做点生意的时候,她们能不帮衬一二吗?等到父兄回去了以后,留在察罕浩特的铺子,还不得靠她们帮衬着,遇到事情了,和父兄留下的管事一起合计对策?
福晋要工作,这不稀奇,稀奇的是大量的小福晋为边市街工作,甚至成为王帐中的一种风气,这就有点儿跌大汗的面子了——可仔细一说,却又在情理之中:有整个斡鲁朵供养的大福晋,先且不说了,大部分小福晋的嫁产只有那些,出产也是有限的。
就说珍儿好了,原本嫁产的收入,也就够养活陪嫁人口的,再有些积攒应付灾害而已。察罕浩特开始做羊毛生意之后,她的收入随之上升,但毕竟有限,如果不学买活军的方式改革草场,羊群的数量上不去,那也就是一年多个几十两银子的事情。
几十两银子,听着是挺多的,一般的牧民怎么也花不完,可对珍儿来说呢?这要考虑到她生活的环境——大家都用买活军的新式蜡烛了,你还点酥油灯,你心里过意的去吗?好不容易买回了煤油灯,这边又有电灯了,那还稀罕气味无法消除的煤油灯吗?
到了大帐,大福晋烧的地龙暖和,大家都把外袍脱了,露出里头的薄棉袄,白毛衣的领子洁净得很,从棉袄里支愣出来,妥妥贴贴地包着脖子,就你还里层外层地裹着皮袄子,那布料一摸就知道不是买活军的花色棉布,还是敏人的丝绸,也是穿了好几年了,就算不洗,总也难免褪色。
事实上,在现在的条件下,一件衣服想要几年不洗还真不行,不像是从前,大家的味儿都大,衣服的味儿也就不觉得了。现在大帐里都是肥皂味儿,好几年不洗的皮袄子,那股子羊膻腥气就难以消除。所以,边市街的棉布是必须要买的,而为了能在大帐和自己的毡包都保持一致的穿着,就要考虑垫地龙啰?
造地龙,不但在煤球上要有额外的开销,还得买砖块,这种事情,斡鲁朵是不会包的——这叫奢侈,大汗自己的毡包都还没铺地龙呢,福晋们先用上了?哪有这样的道理,就连大福晋都用的是自己的嫁妆,那么小福晋也就明白了上头的意思,如此屈指算下来,从无烟蜡烛、牙具、棉衣棉被,再到地龙的砖瓦,每年格外的煤钱……要是娘家没有定期资助,那点嫁产的出息压根就包不住!
“这种砖瓦大汗斡鲁朵的砖窑烧的,其实给大汗铺垫毡包,也就是一句话的事,偏不,拿捏着为什么?烧一日砖就是赚钱啊,白花花的银子往砖窑里淌呢,这里头也有边市街的本钱在——边市街出技术,烧窑,斡鲁朵出人采土,那片产粘土的小山包被划给大汗斡鲁朵了。王帐自己要铺垫地龙也得给钱,价钱和外边的差不离——就是为了赚别的台吉王公的钱,这都是和边市街学来的精致的盘算。”
珍儿说起这里的道道,语气冷静,看得也比旁人要深远得多,算是看透了这些令人费解的现象背后的道理——大汗也学会为本部打算了,婚姻归婚姻,生意归生意,大福晋们又是妻子,又是政治盟友的代表,和大汗分享着政治利益,打开财路,赚到了新的经济利益,但是,大汗也不能让她们太过和自己平起平坐了,除了自身的羊毛生意,批发生意赚到的一成、两成利润之外,他还要找到别的财路,确保本部永远是汗国中最为强大的一支。
用砖窑来赚钱,是相对温和的手段,总比掠夺各部的草场来得好,原本在和买活军做生意之前,大汗就是这样压榨非本部派别的,那时甚至连囊囊大福晋出身的阿巴嘎部,都有了外心——谁也不乐意自己手里肥美的草场被抢走。
因此,虽然现在大汗还是在往自己兜里划拉银两,赚得或许比过去还要多得多了,但比起前几年,名声好得可不止一星半点。他威望日高的同时,福晋们也不得不面对如今的事实,承受着巨大的经济压力:社交需要的开销,远超过嫁产的收入,必须想办法搞钱。
察哈尔、喀尔喀、土默特的福晋,娘家近一些,又比较有家底的,尚且还能仰仗娘家的供奉,但只出不进也不是事,福晋们都是往娘家带口信,让他们来察罕浩特做生意,卖羊毛、矿产,贩回去棉布、茶叶,还有带回去《走近科学》的话本,联络娘家人来学拼音,回去读给亲戚们听。
她们从这样的生意里,获利不少——这样的生意总量不太大,大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不怎么计较她们买进售出的价格,就这么说吧,规矩都是定给没关系的人的,说是布里亚特和喀尔喀的货,都是按买活军收价的九成收货包运,但真要有关系,大臣抬抬手,九五折收货又有何妨呢?
或者磨缠着大福晋,私下给些孝敬,用大福晋的脸面去边市街拿货,就按买活军卖价加个半成(瓶子在心里算了算,很快运用途中从鞑靼语数学课本中学到的知识,得到答案,105%拿货,比110%拿货省了5个百分点)。里外里,都能保证娘家人比别的部族要多赚了近一成。
不要小看这一成,千两银子的货,就百两银子的出入了,这百两分给福晋一半,娘家人也多得了一百五十两,这一百五十两就是体面所在,底气所在,是草原上的尊严体现。福晋这里,对上孝敬,对下赏赐,对外打点,哪怕最后落到手里的只有个七八十两,那也足够买一冬用的煤球了,这样的买卖多做几次,棉布衣服,牙具……送回娘家的礼,这不就都来了吗?
“这都是娘家距离近的,我看多是喀尔喀福晋才这么做,察哈尔福晋的娘家自己就能和边市做生意,用不着这么办——不过,有个识途老马带着,生意也的确会好做一些。”
瓶子这么判断着,珍儿也点了点头,“不错,鞑靼人直率,也不是人人都会做生意的,能有自己人帮着,总是好事。再说,就算不是喀尔喀福晋,能给边市街带生意,也是有好处的。”
她举起手搓了搓手指,瓶子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,茫然地看着姐姐,珍儿先是一愣,一下又笑倒了,“哎,都忘了你没见过钞票——那是买活军用的钱,都是纸做的,这是在数钱的意思。边市街会给带生意过去的中人们‘返点’,比如说,你牵线做成了千两的生意,完事别的不论,边市街会返给你六十两的钞票,这钞票可以用在边市街买东西,而且——结算优先级比银两高,这么和你解释吧——”
结算优先级是汉语词,又是直接拿了发音来用的,瓶子不可能懂,她不免感到了一种落后的焦躁,简直恨不得立刻就爬起来上课,因此,她极其聚精会神地听着珍儿的解释,一下就抓住了精髓,“就是一个东西,价格不变,但是拿钞票去结账的人先买先挑,用银两结账的人,就得靠后呗。”
“就是这个意思,我妹妹真聪明!”
珍儿的褒扬,只换来了瓶子心不在焉的一笑,她又赶紧开始琢磨这种办法的意义了——就像是赞叹考试买货的绝妙之处一样,这种钞票先结账的办法,好处又让人越想越是心惊,她忍不住就感叹了起来,“怪不得都说汉人狡诈,这伎俩一个接一个的,还都是这样的巧妙!我们鞑靼人性子鲁直,可不是只有被戏耍的份儿!”
“是啊,所以说,别看这六十两是钞票,真拿出去换,至少可以换六十五两的银子,有些大福晋自己的娘家就在附近,生意做得大,她拿返点拿得也多,就兼做换钱生意,把自己返点来的钞票又换成银子给别的台吉——”
珍儿又压低了声音,神神秘秘地说,“哈纳土门福晋就是这么做的,大汗也睁只眼闭只眼,囊囊大福晋很不高兴,大家都知道,所以这一次发电机无论如何也不能旁落了,否则,我们第一斡鲁朵又不如第二斡鲁朵的考分高,又不如第斡鲁朵的钱财多,囊囊岂不是徒有其名了?”
哈纳土门福晋,是第斡鲁朵之主,也是如今林丹汗长子之母,如果林丹汗没有别的嫡子,这个孩子将是汗国的继承人,如果有别的嫡子,那么他分家时也会带走一大片地盘,不论如何,哈纳土门福晋赚点小钱,也是无伤大雅的事情,大汗不可能为此责罚她,压力也就该由第一斡鲁朵来承受。
瓶子看了看姐姐,心里似乎有所明悟了——珍儿的娘家很远,而且和察罕浩特没有贸易往来,也没有什么人脉亲戚,她要撮合交易,拿孝敬、返点是不可能的,但是,她的吃穿用度又很宽裕,也用上了地龙……
“你私下为大福晋打理生意?”她低声问,“连囊囊大福晋,都不按大汗的规矩做生意?”
珍儿赶忙把手指放在嘴唇前,嘘了一声,对瓶子挤了挤眼睛,又点了点头,压低声音,“阿巴噶部的生意,至少一半都从私下走,买一成,买一成,里外里能差出两千多两银子,囊囊拿一半,娘家拿一半。我从这一半里各拿1%。”
那也就是说,一次交易珍儿就能落下二百多两的好处,也难怪她用钱如此大方了,瓶子点了点头,半是了悟半是感叹:这不能说是珍儿运气好,入了大妃的眼,应该说是她的出身也起到很大作用,科尔沁部的女子,在察罕浩特孤苦无依,只能依靠远亲大妃,是绝不可能背叛大妃,使她难堪的。当然,也是珍儿有能力,两相作用才得了这个好处。
感叹者,则在于大汗定下的规矩,连囊囊大福晋都不遵守,后宫王帐带头想方设法地破坏规矩,从中获利——连大妃、皇长子之母都是如此了,更何况别人?!其余大福晋,只怕也早就和边市街有勾当,只是珍儿不知仔细罢了,所谓‘整个王帐后宫都在为边市街干活’,这说法还真不夸张!
“连王帐后宫都是如此,这汗国……还是大汗的汗国吗?”
一个可怕的感叹,不可遏制地浮上了心头,但这一次瓶子可真不敢往外说了,这话实在是太犯忌讳,就算是姐姐珍儿,也不敢叫她听到。她只有一个想法——要学拼音,学汉语,越快越好,生活习惯上是否靠近买活军的享受,那都是次要的事情了,与其说是买活军的物质享受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引诱,倒不如说,是买活军这些种种办法,和它们极其卓越的效果,在她心里点燃了巨大的恐慌。
“还不止这些呢。”
珍儿却并未察觉到妹妹的情绪,她今日的心情显然很不错,不但见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,而且妹妹也展现出让人惊喜的智慧,因此,兴致高昂的她,又谨慎小心地透露了一个更深层的秘密。
“囊囊也以为,我就是靠着这些保持面子——这些钱虽然不少,但钱哪有嫌少的呢?像我这样娘家不在跟前,没有生意做的小福晋,也不是一个两个,她们也要面子的啊——还有一门赚钱的法子,我只私下告诉你,除我们外,别人都不知道。”
瓶子的胃口也被吊起来了,她直起身子,好奇而不乏担忧地看着姐姐悄然起身,打开了北面柜子,伸手进去摸索着夹层——这个柜子还是娘家陪嫁来的,瓶子都知道,在第二格抽屉底下是个夹层,能放些银两、药物什么的。
“这是——”
她万万没想到,姐姐会抽出一个写满了文字的本子,放到她手上,而不是钞票、账册什么的,瓶子低头生涩地拼读出了封面的文字,“走近科学嘎拉巴故事——走近科学故事是你写的?!”
望着在烛光中含笑羞涩点头,却又难掩骄傲的姐姐,瓶子的视线,在她娇艳如花的脸上,和写满了文字密密麻麻的本子上来回游移,突然间一下撒开手摔倒在厚厚的被褥上,“我要疯掉了!我要疯掉了!这个故事,怎么会是你们写的——你们怎么敢写这种故事!”
“你们是不要命了吗?难道,难道就不怕喇嘛教的报复吗?!”:,,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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